那个打不死的常州老板

  一场签约仪式在这里举行，一家来自盐城的公司投入176亿元，在溧阳落户一个高端不锈钢热轧项目。面对这家名叫“德龙镍业”的公司，当地的领导说了这样一番话：

  该项目的成功合作，是一种凭海回望的家乡情怀，是一次壮怀激烈的梦想回归，是一份跨越四海的企业担当；

  溧阳将全力支持德龙在溧的产业高质量发展，全方面推进相关配套工程建设，全力以赴、合作共进，携手阔步迈向美好未来

  此刻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在他风轻云淡的神情中，我想他对“情怀”、“回归”、“担当”绝对有比常人更深的领悟和感慨。

  此时，距离2005年那场引发中国商界巨大震动与讨论的“铁本事件”已逝去了整整15年。

  年幼之时就开始以捡拾废旧钢铁为生，但他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当村里人都在走路收废品的时候，他率先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这样就可以使业务半径扩大数十倍。不久后，他还攒钱买了一台压块机，将零碎的铁条压成铁块，别人都在嘲笑他胡乱花钱的时候，他的铁块却卖出了比同行更高的价格。

  命运的垂青很快到来。上世纪8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带来江浙一带经济的加快速度进行发展，戴国芳用攒下来的钱买了几台二手转炉，成立了公司，当他无师自通地弄明白钢铁冶炼的技术与流程后，时代又向他开启另一扇门。

  很多当地的小型国有炼钢企业因不适应市场经济，出现严重亏损。戴国芳就自告奋勇收购了一些钢铁企业车间的经营权。无一例外的是，只要他经手，这些陷入困境的车间很快就变成赚钱机器。90年代后期，戴国芳注册了铁本公司，他用“以铁为本”表达自己对钢铁的热爱。

  到2000年前后，铁本的厂区面积扩大到了18公顷，拥有1000多名工人，出售的收益超过了1亿元。为了让铁本跃上一个新台阶，戴国芳决定倾家荡产上高炉项目，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从成千上万家炼钢小工厂里跳脱出来。

  3年后，铁本的高炉项目建成，戴国芳当着数千工人，面对高炉长跪不起，泪水与汗水交混而下。

  这一年是铁本的腾飞之年，全年的钢产量猛增到100万吨，出售的收益超过25亿元。

  在当年度的《新财富》“中国400富人榜”上，他名列第376位，估算资产为2.2亿元。

  他面庞瘦削，寡言，没有一点爱好，只是整天窝在工厂里，和技术人员在一起切磋。他是当地出了名的“五不老板”——不坐高级轿车，不进娱乐场所，不大吃大喝，不赌博，甚至不住高级宾馆，平日生活十分俭朴，家中所有积蓄都投到了工厂里，父亲和继母一直在乡下种菜务农。

  雄心勃勃的戴国芳和铁本，在加速奔跑的过程中，却一头撞到了国家产能调整的大墙上。

  2004年2月初，几个新华社记者在江苏搞调研，他们的调研题目是各地兴建高尔夫球场和大学城的占地问题。在南京的采访中，一位专家无意中说了一句：“常州有个企业在长江边建钢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记者们直觉地认为，建钢厂肯定需要大量土地，或许也有非法占地的问题。

  他们致电询问国土资源部，得到的回复是该部并不清楚这一个项目。于是，记者们转头到了常州，一路沿江寻找到了钢厂工地，光绕着厂区走，就花了两个小时。

  2月9日，一篇题为“三千亩土地未征先用，环保评审未批先行”的内参材料递到了中央高层。不久后，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和国家环保总局派出调查组赶赴常州。

  铁本的项目被一记重拳打趴，再也没能爬起来，戴国芳被判刑，已经建起来的高炉后来长满青草。

  他几乎与世隔绝，整日把自己锁在家里“卧薪尝胆”“闭门思过”，谢绝一切访客，更是对媒体万分敏感，拒绝所有采访要求。但很快，他从消沉中奋起，再次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几乎要了他的命的钢铁行业。

  2010年7月，戴国芳投资百亿元在江苏省盐城市响水县沿海经济开发区注册成立了江苏德龙镍业有限公司。

  公司2011年开始投产，二期工程于2012年7月投产，共有镍铁合金19条RKEF生产线%的高镍铁合金和镍铬合金。

  戴国芳生产的这种镍铁合金是不锈钢的主要原材料，为形成一体化的产业链条，戴国芳又投资了年产300万吨不锈钢热轧项目，形成了从印尼进口红土镍矿制取镍铁合金，再用镍铁合金生产制取不锈钢的完整产业链条。

  此次戴国芳的再次创业，不再是以往的生产普通钢材，而是地地道道的特种钢材。其“升级”的特征显而易见。

  一位钢铁行业内的人士说，戴国芳虽历经波折仍能东山再起，缘于他为人好，人品正，对事业富有激情，执着地追求自己的钢铁梦想；其专业方面技术能力非常强，有着丰富的钢铁行业经验，人脉关系也没有被切断。

  命运似乎还要和戴国芳开个玩笑，或者是想再次考验一下他的韧性，2016年，一场风暴又给戴国芳和德龙带来冲击。

  当年12月5日，国家钢铁煤炭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和脱困发展工作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下发通报，精确指出：德龙镍业于2013年实施了年产30万吨镍铁合金扩建项目，违规建设了1台80吨电炉、4台60吨AOD炉及相关配套设施，用于冶炼不锈钢，“违规建设钢铁项目”，德龙镍业又成了业内的负面典型。

  这背后，一方面可能是运气，另一方面，是德龙在产业上确实有创新之处，也许很多人不知道，德龙是全国唯一一家全产业链不锈钢生产型企业，已竣工投产的巨合冷轧项目，产品精准度可达到0.01毫米，技术先进，国内一流,生产的300系不锈钢产品备受国内外有名的公司青睐。

  即使是遭遇了2016年的一场风波，德龙也丝毫没有气馁。近5年德龙公司在技术创新上发力更猛，每年的研发费用投入从2017年的2000余万，增加到了2020年的8000多万。

  2022年11月14日，戴国芳还出席了巴厘岛二十国集团工商峰会(B20)闭幕式，会后，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会见了戴国芳。自2014年就开工建设的印尼德龙工业园，成为双方交流的重点。

  在不知不觉中，德龙镍业成了中国非公有制企业500强，但戴国芳和过去相比，不再重视产能的大小，也不再盲目追求规模，反而更加重视从全产业链的角度上控制成本，他与印度尼西亚的红土镍矿企业合作，直接进口镍铁的原料红土镍矿，通过船运立即进入工厂码头，在通过船运将成品发出。据说价格比别人要低很多。

  对于不锈钢企业来说，印尼是世界最大的原材料产地，控制原材料市场，不仅能通过产业链来降成本，而且能为后进的企业制造竞争壁垒。戴国芳斥资300多亿元在印尼建设的项目包含原材料采掘、镍铁冶炼、码头等全产业链设施。其做法与上世纪日本钢铁企业对海外原材料的控制类似，说明戴国芳的布局隐藏更大的野心和梦想。

  同时，这个大项目的两期工程都是戴国芳与大型国有企业合作的，现在的戴国芳也许更能深刻理解竞合关系。

  永远也打不垮的戴国芳，身上带着常州人那种勇争一流性格的戴国芳，曾经失去很多，但也重新收获了很多。

  根据新闻媒体报道，戴国芳的儿子戴笠原在常州国际学校上学，吃喝贪玩、学习不好，其父出事后，对其震动很大。戴国芳本人也在狱中常常反思，读书太少，不懂政治，是其失败主因。因此对子女教育异常重视，他的一男二女三个孩子非常争气，埋头苦读，越来越懂事和优秀，这是铁本出事后戴家少有的安慰之一。

  现在，戴笠是德龙镍业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戴笠13岁那年戴国芳入狱，如今，刚过而立之年的戴笠正在担负起父亲交付的沉甸甸的担子。

  回顾当年常州铁本事件，如果当时铁本顺利开建，常州的民企阵营里无疑将出现一个真正的巨无霸，上市也是指日可待。

  如果当时铁本顺利开建，江苏的钢铁格局里也许就没有如今沙钢什么事了。正是在铁本的“尸体”上，张家港的沙钢集团一跃成为全国最大的非公有制企业，并顺利上市。戴国芳和铁本，貌似已经错过了一个时代。

  重新创业之际，50余岁的戴国芳一切从零起步，吃住都在项目工地上，生活条件异常艰苦，吹着海风，吃着冷饭，吃尽苦头，那种干事创业的激情、拼命三郎的吃苦劲头，连海边渔民都自愧不如。

  真正的黄金在任何一个时间里都会闪光，真正的智者在任何时候会抓住趋势，真正的强者在任何一个时间里都能再起风云。

  十年前有一部日剧《浮华世家》，主演是木村拓哉，讲的是日本钢铁行业几家企业沉浮悲欢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梦想就是让日本的钢铁成为全世界最好的钢铁，这部剧充足表现了日本战后一代人强烈的紧迫感和危机意识，最后有一段话是这样的——

  人是微小的。愚蠢而弱小的生命，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强大，努力长高就会受伤，而自己又会让那伤口变大。也许正因为如此，人类才会有梦想。实现梦想的过程伴随着重重的困难，而且梦想还会时常使人感到痛苦，但我依然相信梦想能够冲破阻碍。只有那些将热情倾注于梦想的人们才会充满力量，而当人迷失了信念的时候，所有的荣光将随之消逝。

  谨以此文，和所有拥有梦想的，所有像戴总一样打不死的、永远在路上的企业家共勉。